魅力永驻的中国画
新华网 (2003-05-14 16:35:01) 稿件来源:美术报
中国画的最大特点就在于,它往往是通过人们的直觉和意识来进行把握创作的。当然是要求画家首先要做到「胸罗万象」。在中国传统绘画中,空灵的境界历来为中国画家所神往,如元代画家钱选的《秋江待渡图》,画面中间部分是辽阔的江面,空阔渺远,远处乃是连绵不断的青山,近处,簇簇红树,树下有人引颈眺望,而江面上则隐隐约约有一小舟,那就是在这茫茫秋江上人们所期待的中心。钱选有诗题于其上曰:「山色空濛翠欲流,长江浸彻一天秋。茅茨落日寒烟外,久立行人待渡舟。」显然画家极力想构造一种空灵迥绝的世界,是要表现人们精神的「待渡」——画家认为,在这喧嚣的尘世,有谁不是等待渡舟之人呢?
空寂是中国画的当家本领,如现代绘画大师齐白石的虾,往往画面只有一两只虾,别无长物,画面绝大部分都是空白,但欣赏者往往能感到的是满纸活水,一片灵通。如他的《蛙声十里出山泉》,只是通过山涧中几尾蝌蚪的游动,传达出十里山泉的喧嚣,展现出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。空灵中孕含着太多的内容,静中有动的趣味,空虚中有实在的内蕴,让观者无法不徜徉于它故意设置的意味空间之中。
在中国绘画中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特点,那就是对「曲」的妙用,「曲径通幽」,这曲而深的境界,在中国绘画艺术中有很高的地位,它是我们这个重内蕴的东方民族的重要审美观念。说话委婉,重视内蕴,强调含忍,看重言外的意味,象外之象,味外之味才是人们追求的目标,说的太直露就不美,美如雾里看花,美的体验应是一种悠长的回味,美的表现应该是一种表面上并不声张的创造。说曲的妙处,是与直露无遗相对,委婉、曲折、深邃、幽远。委曲如莽莽太行山中的盘山之道,又如朦胧雾霭中滑出的清泉,如无意中传来的幽幽花香,又如那缠绵悱恻、绕梁三日的乐曲。万物变化无常,曲折万端,因而绘画艺术的创造也应该与万物婉转徘徊,和万物共击着一个节奏。
宋代有一位画家叫郭熙,也是一位著名的理论家,他的《林泉高致》不仅对绘画有影响,也对中国书法产生影响。他说:「山欲高,尽出之则不高,烟霞锁其腰则高矣。水欲远,尽出之则不远,掩映断其流则远矣。」其意是指:画山应画出山的高峻,并不是在画面上一直向高处延伸,只有在山腰画出一片飘渺的云,挡住山体,山显示出欲露还藏的特点,这样高峻才得以表现。画水,蜿蜒向前流淌,但画面是有限的,要在有限的画面表现无尽的流水,可画一丛树林挡住了流水,使人感到余味无穷,水有尽而意无尽。
所以中国绘画这种雾里看花的境界,构成了中国绘画含蓄美学的另一种表现形式。中国绘画将这一重要原则叫做含蓄。不把话说绝,不把意思表达尽,一切都在调动欣赏者的主动性,有待于鉴赏者来填补的空间。所以中国绘画则强调,含不尽之意在言外,让人去联想,去补充。从艺术创作的角度看,画家将艺术视为沟通自己与鉴赏者的通道;从鉴赏的角度看,鉴赏者在画家的有意设计中,豁然之间发现了别有洞天,会有更深刻的审美感受。
清人笪重光《画筌》说:「宿雾敛犹舒,柔云断而还续。危峰障日,乱壑奔江;空水际天,断山衔月。雪残青岸,烟带遥岑;日落川长,云平野阔。」所谓雾敛寒江,云断还续云云,就是强调一阴一阳之谓道,强调形式内部的张力,使得静态的形式运动起来,雾笼寒江,使江更增其内在的魅力,更增其阔大。形式内部,一张一合,构成节奏的空间。「小雨分山,断云笼日」就是类似的境界。曲径通幽,通过婉转曲折的传达,产生优雅流畅的美感,而雾敛寒江则在于从艺术形式的内部激起一种张力,从而创造一个回荡的空间,来展示丰富的艺术内容;而雾里看花则通过迷离恍惚中产生独特的美感,和西方美学中的朦胧美有相似之处,但又有所不同,它具有东方独特的哲学思想内涵。
中国绘画艺术强调,一切艺术形式都必须超越「技」而走向对道的把握。就是超越绘画的技巧,传达的是思想、情感,使绘画富有意韵和神韵。东晋伟大的画家顾恺之曾说:「手挥五弦易,目送归鸿难。」音乐家嵇康曾有诗云:「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,俯仰自得,游心太玄。」顾恺之就是由此诗举例,来强调绘画不光是注重所画之物,最重要的要有神韵。艺术家是通过艺术作品来透露自己内心的感受,所以神比起形要难得多。但顾恺之认为,作为一个优秀的画家,不能只停留在形的描摹上,必须要有神,以神统形,他提出以形写神的观点。画家张大千曾说过:「画不应求太像,也不应求不像……要画就得在像与不像之间,求得传神超物的天趣。」又如说:「作画欲脱俗气,洗浮气,除匠气。」画要画出神,诗要有言外之味,古代绘画理论将这种思想表述为:「含不尽之意如在言外」、「象外之象」、「味外之味」、「意外之韵」。艺术必须有内在的蕴含,必须有特殊的寄托,必须栖息着人的心灵。人的性灵的传达是中国绘画艺术的根本。寄意云水,寄意山林,寄意于艺术,「为一己陶胸次」,为自己创造生命和舟楫。手中的笔,就是画家的兰桨,心中的意象就是画家的漫天云水,他们撑起这自然和艺术的扁舟,作性灵的远游。
正基于此,画家郭熙曾提出了著名的「四季山景」的观点:
「春山烟云连绵,人欣欣;夏山嘉木繁阴,人坦坦;秋山明净摇落,人肃肃;冬山昏霾翳塞,人寂寂。看此画令人生此意,如真在此山中,此画之景外之意也。见青山白道而思行,见平川落照而思望,见幽人山客而思居,见岩石山泉而思游。看此画令人起此心,如将真即其处,此画之意外妙也。」自然山水影响人的身心,一片山水就是一个心灵的境界。自然世界无时不在变化,一切外在对象都处于生命节律的变化过程之中,而人的心灵和外在对象具有一种节奏的对应关系。自然山水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,人的心灵好像也被置于这样的流转之中。这就是自然山水可寄托人的心灵的内在原因。
不仅如此,中国画更注意对人的品格的重视,它反映了中国绘画艺术独特的价值取向:重品。也是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。而这一文化对艺术的浸染,使艺术在一定程度上,被作为人的道德追求、人格完善的工具,被当作人的品格的符号。艺术是「品」的载体。文以载道载的是品德之道,诗以言志,言的是德之志,游于艺,在其中得到一种德的满足。这是中国绘画要表现的一个重要特色。因此古往今来,无数画家以画松、竹、梅、兰来隐含人的追求,象征人的品格,来寄托人们心中的独立而高远的境界,悠然而绵长的意韵。所以中国绘画中存在一种将人品和艺品联系起来的观点。第一流的人品方能有第一流的艺术。如果一个人心地卑贱,纵然左思右求也是徒劳;涵养既浅,任你如何模仿,必无所得。绘画犹如一种「心印」,有什么样的心就会「印」出什么样的内容。南宋邓椿作《画继》说:若虚虽不加品第,而其论气韵生动,以为非师可传,多是轩冕才贤岩穴上士高雅之情之所寄也,人品既已高矣,气韵不得不高,气韵既已高矣,生动不得不至,不尔虽竭巧思,止同众工之事,虽曰画而非画。」在邓椿看来,「人品既高,虽游戏间而心画形矣」。
正是因为这一点,中国画坛盛行着因人品画的风气,高德之人作品必获好评,而修养极差之人即使所作全是佳作,也难得好评。蔡京的书法虽好,却在历史上没有地位。清邵松年说:「书画以人重,信不诬也。历代工书画者,宋之蔡就、秦桧,明之严嵩,爵位尊崇,书法文学皆臻高品,何以后人吐弃之?」所以一个人的德行就意味着你的绘画艺术的品味。回顾中国绘画的艺术长河,凡是永留后世的艺术精品,无一不是出自德高望重的大师之手,正是由于这些大师,才使中国绘画魅力永驻,永保隽美。(顾大明)